作者：陈克仁

　　正值杨柳吐蕊,草色返青时节,在已是无数次之后,我又一次踏上了造访铁城的路途。从州府合作市出发,沿省道S306线东南行进,过了明洮州卫古城——临潭县新城镇,就算进入古铁城地界了。

　　铁城是一座历史古城,是北宋熙宁至明代洪武年间存在于甘肃省365体育备用网站_365彩票下载1.0.0老版本_和365差不多的平台有哪些州临潭县、卓尼县和定西市岷县、渭源县毗邻地区的一个军事城防设施。《临潭县志》记载,铁城最早建于北宋熙宁七年(公元1074年)三月。是年,宋洮河安抚司使王韶击败吐蕃瞎征,收复洮(临潭)、岷(岷县)、河(临夏)、宕(宕昌),为加强军事防务,“于洮州置铁城”,以现今临潭县王旗乡的中寨、梨园、磨沟、王旗为“铁城四寨”构筑边墙,并特意在今岷县维新乡元山坪营造了铁城堡。铁城的边墙“南起三岔乡(临潭县境)南的关上,经大小红花(岷县维新乡境内)、过边墙河(临潭、岷县交界处)至王旗村(临潭县王旗乡境内)北接洮河”,它“在古洮州史上发挥了重要的军事防御作用”。早在宋代以前漫长的历史时期中,铁城一带战事频繁,军事频仍。唐代诗人王昌龄诗“大漠风尘日色昏,红旗半卷出辕门。前军夜渡洮河北,已报生擒吐谷浑”,就是这一情景的真实写照。所以,它能在一个很长的时期内成为这一特殊地带政治、经济、军事和文化中心就不难理解了。

　　据传,铁城堡内有座寺,寺院内有两根铁制旗杆,远近闻名,“铁城”一名便因此流传开来。但此说法暂无确切史料可考。我斟酌其借用“固若铁打,坚不可摧”之意。铁城其所以能够存在三百多年,与这里险要的地势不无关系。它地处要冲,形势险峻,历史上既是古洮州的东部屏障,又是岷州北部的军事要塞,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。大量可考的数据表明,铁城建制一直延续,至元代中统八年(1267年)置铁州时疆域为最大,州“辖7站、11处,地界与河州、狄道等地接壤。”界域包括现今临潭县王旗乡、三岔乡、石门乡、店子乡、羊沙乡、新城镇、冶力关镇,卓尼县洮砚乡、藏巴哇乡,岷县维新乡、中寨镇、西江镇,渭源县峡城镇的大片土地,地域面积近2000多平方公里。

　　沿着铁城内紧邻磨沟村的绿宝山崎岖的山路登上坪子堡制高点凝望,古老的铁城尽收眼底。北边山脚下是一片肥沃的开阔平地上,错落有致地分布着王旗、中寨、梨园和磨沟四个村寨;东边是由南向北缓缓流经的洮河,似一条银练自由舒展着;向南越过磨沟小河,那片名为高庙坪的台地即是昔日古铁城堡的遗迹所在,它控山扼河,据极为险要的地势,宜战宜守,利于进退。沿着铁城四周布置的山城堡、梨园堡、磨沟堡、蔡家崖堡、郭家堡、元山堡等堡垒遗迹可循,隐隐约约中尚可窥见这些军事设施的雄姿。

　　铁城设置因其地理位置的特殊,而其成名则得益于王韶擒鬼章一事的推动。鬼章青宜结(又名鬼章,鬼庄王)盘据铁城11年(1076年—1087年),他进犯岷州,联合西夏攻破洮州,为边民带来战乱流离之苦,成为宋西北边陲的大患。哲宗元佑二年(1087年)三月,岷州营将种谊攻之。“黎明至洮州(铁城),版筑未收,一鼓破之,斩首甚众,鬼章押京师。”破铁城,擒鬼章,对北宋巩固熙河路具有重大意义。鬼章被押解京师后,北宋朝廷举行了规模盛大的活动庆祝胜利。苏轼、黄庭坚等人都写了诗词歌赋,记述这件事情。苏轼在《和破鬼章二十韵》中写道:“青唐有逋寇,白首已穷妖。窃据临洮郡,潜通讲渚桥……慎重关西将,奇功勿再要。”黄庭坚也为此作诗:“千仞溪中石转雷,汉家万骑捣虚回。定知献马胡雏入,看即称觞都护来。”铁城,一座地处西部边陲深山峡谷,走入苏轼等着名诗人笔下的洮河岸边的古城池,随即闻名于世,这让铁城籍人士荣耀了千年之久。

　　我自小生于铁城、长于铁城,对这里的山水草木我是情有独钟的。那时,什么铁城、鬼章这些名词和有关“悬羊擂鼓,饿马摇铃”的传说不时闯入我的记忆,不时牵动着我的好奇。这几年,因工作岗位变动的缘故,我渐对文史工作有了些许的接触和了解,也便萌动了整理铁城文史的念头。说来非常羞愧,虽为古铁城的臣民,但对铁城的历史我是知之甚少,仅限于寥寥片言,很难触及它的深处,而这有限的文字资源也大多是从“岷县铁城”的角度去记载和宣传的。其实,铁城就是铁城,是一个历史的真实存在,尽管因历史演变和行政管属交替,目前已很难说明是属于某某县了。早在金统治时期,“洮州领堡二:通佑堡、铁城堡。”明“洪武二年(1369年),明将冯胜至临洮,诏谕吐蕃十八族、大石门、铁城、洮州、岷州等处。”明洪武“四年(1371年),明廷设立河州卫,以何锁南普为河州卫指挥同知,置所属千户所8(铁城、岷州、十八族、常阳、积石州等)。”上述事实说明铁城建制一直存在,且已成为“州”一级的建制。不能否认的事实是,明朝以后,铁城的战略地位有所削弱,但作为一个地方建制始终得以延续。民国初,临潭县共划分为6区、3镇、45乡时,铁城以建制镇的形式存在。民国37年(1948年)2月,临潭县辖2镇5乡,其中也有铁城乡,这时的乡公所就设于王旗(现今王旗乡所在地)。大量事实表明,铁城已经存续一千多年了,“铁城四寨”所在地就是实际上的铁城所在地,而北接洮河开始的“边墙”,沿着逶迤的山脊向南延伸经有名的“边墙河”与“暗门”汇合折向东行到达铁城堡,就是事实上的铁城“城墙”。

　　在“铁城四寨”地域内,有一个地名特别吸引人的眼球,那就是流传千年的“殿底下”。“殿底下”,顾名思义,地名肯定来自“殿”。这个“殿”就是传说中的鬼庄王金銮殿。其所以称之为“底下”,是因为“殿”的位置比较高,而现今居民所居住的地方要比“殿”略低或者在地势较低的“殿”的周围。对照岷县、临潭县现今可查的有关史料,“铁城四寨”的来历虽说暂无确切的史料可考,多为“引述”或“转述”,但从一个侧面表明“铁城四寨”即在铁城之内,而铁城的“城”则是以“铁城四寨”为势力范围构筑的城防体系。“殿底下”地名的由来及鬼庄王金銮殿的传说,更加印证了“铁城四寨”其实就是“铁城”所在地,鬼庄王金銮殿就是“铁城”政权驻地。其实,作为一个地方政权的驻地,“金銮殿”抑或是什么殿之类的场所事实上早已存在,只是被鬼庄王盘踞铁城期间暂时占用,才被后人誉为“鬼庄王金銮殿”;而今史料记载岷县维新乡高庙坪的铁城堡,事实上仅仅是设于铁城南端一个制高点上的军事防御体系,功能与其他堡子并无二致,“城”和城内的“堡”不是同一个概念,二者有严格的区别,是断不可混淆的。

　　从临潭县和岷县交界处的“边墙河”通过史料记载的“磨沟土桥”就可以进入铁城堡,这是一段较为平坦的山路,也是当年守军曾经无数次往来的小道(用途可能主要是取水)。默默地伫立在高庙坪铁城堡遗迹,目光所及之处,除了“文革”期间兴修水利工程时遗留下的两段堡墙残迹外,久远的铁城堡再无踪迹可寻。在地埂、在田间,随处是散落的残存的精美陶片、礌石和游牧民族用过的高脚器皿。我在苦苦追忆,这些残存的文物除印证一个铁城堡的存在外,曾经拥有它的主人在当时是何等的荣耀和自豪。

　　沿着铁城堡遗迹向西,就是曾名震史册的“暗门”遗迹。它既是铁城的重要军事设施,也是战时逃生的唯一通道。暗门西连着铁城“边墙”,边墙一路向西沿着逶迤的山势直通三岔通佑堡,向北过磨沟小河沿山脊直至王旗村的洮河边,形成了一道天然屏障。站在暗门顶端眺望,古代边墙的雄姿依然可寻,那曾经为争夺统治权而发生在铁城堡的战火硝烟似乎仍在弥漫。在边墙河,残存的边墙巍然屹立,其敦厚坚固可见一斑,这无不印证了铁城的险要。

　　铁城历史上地处三县接壤地带,曾有“鸡鸣一声三县闻”的美誉,也曾是南来北往的陆路交通枢纽。但正是它特殊的“三不管”地理位置,数百年来,被日渐发达的交通和信息所边缘、所遗忘。铁城地区其实早在公元前5000年就有人类文明存在,域内大量的仰韶文化遗迹、马家窑文化遗迹、齐家文化遗迹等均是最好的例证。尤其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磨沟遗迹的发现和发掘,更加印证了它对人类文明的巨大贡献。磨沟遗迹齐家文化墓地在2009年尚未结束发掘时即被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学论坛评为“2008年中国考古新发现”,获此殊荣的全国只有6个;后又被评为“2008年中国考古十大新发现”。长期以来,从鄂尔多斯因为气候变化迁徙甘肃的齐家人,又是怎样在甘肃这块土地上消失,一直是史界经久不衰的争论话题。磨沟遗迹的重大贡献在于,它平息了的这个争论,为学界寻找齐家人消失的原因提供了重要线索,甚至有可能成为解开齐家文化谜团的钥匙。

　　夜宿铁城,头枕古城郭残存的记忆,心头总在萦回一首诗作:“码在地边的砖瓦和断壁残垣/记录着它昔日的险要和辉煌/悬羊擂鼓饿马摇铃的鬼点子/只有鬼章王才能想出来/月黑风高逃遁的暗门/尘封已久/架在磨沟河上的土桥/也被历史的洪流冲走。”(潘硕珍《铁城遗址》)的确,千年岁月早已将铁城的棱角打磨得溜圆,但它留于后人的果真只有追思和伤感了吗?铁城的存续确已成为历史符号,这是不争的事实,但磨沟遗迹却日渐成为价值连城的文化资源,是铁城这棵古树上发出的新枝、开出的奇葩。我思忖,铁城境内有声名显赫的磨沟遗迹,有高峡平湖般的九甸峡水库,有享誉陇原大地的莲花山风景区,更有无数个凄美而动人的历史传说,但这些要素均似颗颗珍珠洒落在铁城的肥沃土地上,显得十分零乱和无序,急需一根“金丝带”将其串连在一起。我深信,尽管铁城目前是“养在深闺无人识”,但她肯定是一块“璞玉”,将定会在时代进步的大潮涌动中绽放出更加璀璨夺目的光彩。